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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底出版新書《沐沐泅吧沒關係》的洪茲盈以多個不同生物的角色故事書寫生命的連結。本月手寫週記邀請她分享,屬於她自己的意識流動。
十月以山雨欲來的姿態開場。十月的第一天,一早參與了一個工作提案,順利過關,接著颱風的消息不斷,刻在島民體內的防災基因蠢蠢欲動,但那天實在太忙,搶菜大業未能完成。
那晚,固定的表演課堂上,我得呈現三分鐘的內容,鎮日心慌,在家練習了好幾遍,背上一大袋道具出門上課,所幸無風無雨。只是上場時依然緊張顫抖,表演NG。課堂進行中,老師忽道明天停課停班,同學一陣嘩然。除了我以外的同學大多是20來歲的年輕女孩,臨時停班將致使他們有一個無收入的整天。
反之,做為自由工作者,放不放假,電腦裡都有未完成的稿子。
近來寫稿讀稿總是吃力,颱風假的第一天無風無雨,決定出門配支新眼鏡。驗光報告出來,多了老花150度。我思忖著該配老花或多焦鏡片,驗光師給我個建議:把老花的度數扣掉,配一支工作(電腦手機)專用的近視眼鏡。
「這支眼鏡只能工作時用,如果要外出,度數會不夠,你還是要戴原來的眼鏡。」她說。
老花眼鏡尚未能成功進駐我的生活,感覺自己獲得了小小的勝利,但我知道只是暫時的而已。和在配鏡之前,趕去超市搶到了一把菜、一盒小黃瓜和一包番茄一樣,不過只是暫時的安然。
颱風過後,浴室天花板持續漏水,滴滴答答,像屋房的哭泣。
十幾年前我曾梭哈存款,付掉人生第一間套房的頭期款,以為就是天長地久。只是,住不到兩年,屋子排水出問題,先是淹水,再來三番兩次牆壁滲漏,花大筆錢封死設計不良的管線改走明管,修繕搞得我身心俱疲,最後黯然賣房,天長地久不過三年,賣屋拿回的頭期款再也買不起任何屋子,從此租房度日,好處是不必再為了修繕傷神。
國慶假日這天到電影院看了早場「與夢前行宮崎駿」,無法釋懷戰友高畑勳已逝的宮崎駿,總是開玩笑地說:「阿朴(高畑勳)要是知道自己死了一定會很生氣吧?竟然把我燒成骨灰?」、「我的橡皮擦呢?一定是被阿朴拿走了吧?快還我啊!」
面對一個又一個離去的夥伴,被留在人世的人,最後還是只能透過創作,讓摯友的投射在自己的眼前消失,才能徹底告別。
「拍完了一部片,怎麼人生還在繼續啊?」宮崎駿無奈地說,而我從頭到尾淚流不止。
看別人的人生哭自己的痛,因為思念離世將滿一年的摯友,我也有同樣的困惑:妳離開了那麼久,怎麼我的人生還在繼續啊?
電影散場時,影城的扶梯故障,步行到下方才發現一只小孩的鞋不知為何卡在扶梯縫隙。男孩的母親試圖將鞋扯下來,但力氣顯然太小。
所有人都行經他們的無助,回望那只鞋和那對母子,時間並沒有停止。
學生/老師/演員初學者/作者/編劇/企劃整合/女兒/陪病者/病患……一週能有多長,我卻把這些身份全都經歷了。每一天都覺得待辦事項多到炸裂了,但永遠還能再塞點什麼的。
分鐘切開還有秒,秒與秒之間還有0.00幾,用香腸的體感度過的這幾天,但實質上並沒有太多具體完成的事項。
擁擠感或許來自許多身份上我是個「生手」,不熟悉的感受膨脹著焦慮,得花三倍時間,如盲者,只能靠親手觸摸來認識各種質地陌生的事務。
即使忙碌,還是硬擠出了一點時間,與返台的老友短暫相見,她感嘆著奔五的歲數,身體開始出現各種毛病,即使休假也是在不同的醫院疲於奔命。
或許,是我們也才剛開始在認識出狀況的身體,不熟悉的感受膨脹著我們的焦慮,感覺時間怎麼越走越快,會不會其實是我們學習得越來越慢?
即使,每一天是我們這輩子最年輕的一天。
在被切得極為細碎的時間縫隙裡,看見幾個朋友寫的讀書心得,感謝、感慨、感動,為他們仍願意撥出寶貴的時間閱讀,還好小說我已盡量寫得,短短的。
短短的,碎碎的,擁擠的,散亂的,活成了一根香腸的同時,也明白了蔥花的感受……
不同於廣告的喧嘩和影視的討論,小說出版是相對安靜的。
上週五為新書《沐沐泅吧沒關係》舉辦的第一場新書分享會,位於鬧區的書店內一個小小的空間。來的人不多,大部分是我和繪者郭鑒予的朋友。因此對談的氣氛算是輕鬆。
不那麼喜愛辦分享會,擔憂的成分居多。不確定(或不敢相信)有人會願意為了我寫的書特地來到現場,總覺得本人也沒有太多事情值得言說,更值得被寫下的東西都在書裡了,本人倒像是熬完雞湯的雞骨,可能有點乏善可陳。
但大家真的來到這裡,聽我們聊著出書過程的各種趣事。鑒予特地做了美麗的投影檔,帶大家和重溫出版當時的荒謬大小事。這些事情,不被好好地分享過一遍,可能沒多久也就忘記了。
十月份一轉眼即將結束,整個月份如果歸納起來就是「忙」,但忙中總有千頭萬緒:竟然有機會做這個?哇,那件事做起來真是又痛苦又有趣啊!還有,和誰誰誰聊過的什麼好想一直回味、和誰誰誰的初次見面就印象深刻……這些種種,都是我未來回憶2024,非常重要的一段時光。
彷彿只過了一個月,我卻已經變成了更勇敢的人。
感謝手寫周記的邀請,為我留下了這一切。
圖文提供|洪茲盈
小說家/編劇/廣告創意人,曾任職於廣告代理商,現為專職文字工作者。
著有《無愛練習》、《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墟行者》。
曾二度榮獲林榮三文學獎(2007、2010)、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府城文學獎首獎、吳濁流文藝獎兒童文學類首獎、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二獎……等。
編劇作品為《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系列影集〈茉莉的最後一天〉、《做工的人》(入圍金鐘迷你劇集編劇獎)、VR動畫《紅尾巴》(獲安錫影展VR水晶獎)……等。
其實,只是一個愛說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