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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新書攤】散文是於時間裡的迴行|凌性傑 ╳ 陳允元

by 蕭熠

教書,若直觀地去想,便可知是一種需要保持輸出的作業,而在長期從事教學工作下,凌性傑與陳允元兩位散文作家,卻依舊各自從自己的視窗裡,編織出了兩幅不同的風景:那些有你的風景,以及明亮的谷地。前者綿密細緻,後者爽脆明麗。他們是如何在過著生活中,能夠持續下去這樣獨有自己意識的輸出呢?

WHAT?

● 《那些有你的風景》・凌性傑/著・麥田出版(2024.08)

●《明亮的谷地》・陳允元/著・時報出版(2024.09)

WHERE?

微光咖啡,台北市大安區羅斯福路三段269巷9號

WHO?

● 陳允元 台南人,一九八一年生。詩人、學者、台文界哆啦A夢,慌張主婦的老公。現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著有詩集《孔雀獸》。最新作品為散文集《明亮的谷地》。

● 凌性傑 高雄人。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中正大學中文所碩士班畢業,東華大學中文所博士班肄業。現任教於建國中學。著有《男孩路》、《島語》、《海誓》、《自己的看法》、《彷彿若有光》、《陪你讀的書》、《文學少年遊:蔣勳老師教我的事》、《你是我最艱難的信仰》、《慢行高雄》、《年記1974:飄浮的時光》。最新作品為散文集《那些有你的風景》。

「絕對座標」的歸屬,以及靈魂定位

陳允元(後簡稱陳) 我還沒想過要不要終老故鄉,只是這幾年突然覺得,如果台南的家沒了,那我要如何定位自己作為台南人的身分?家不只是房子,而是有人在那裡等我。如果人不在了,這個「絕對座標」或許也就不存在了。我現在戶籍還在台南,跟我爸一起,我不想他在戶籍上只剩一個人。萬一他不在了,家就只能存在於我與我老婆共組的這個家庭。台南讓我自在,但如果父母朋友都不在了,那我回去要幹嘛?

凌性傑(後簡稱凌) 我身上有幾枚標籤,標示著我的精神價值:高雄人、雄中校友。我在高雄長大,這座城市一直是我的情感歸屬。寫《慢行高雄》時,我用觀光客的眼光看高雄,這讓我重新與這座城市連結起來。與其說「絕對座標」,不如說這是一種情感的安定感。

 我的漂泊是物理性的,不是心靈上的。我有個台南的家,心靈上還算安定,只是經濟上不穩定。碩班時在日本時代的史料讀到「知識浮浪者」的時候覺得很觸動,覺得根本就是我們這種魯蛇世代、崩世代在一百年前的寫照。當然這有點自我悲壯化、浪漫化的傾向,但也是自我解嘲,至少知道我們這個世代並不孤獨。散文對我來說是一種回顧與安頓,當生活安定了,我才有餘裕回到文學。

 我曾經很自豪可以一直遷徙,曾因為感情的變故連夜搬家,能決斷、能割捨。但現在需要一個安穩的空間讓自己依託。擁有自己的房產後,每年定期出走旅行,都是因為家就在那裡,讓心有所依。然而二○二二年把新北市的屋子賣掉後,繼續在台北過著租屋人生。退休之後,我也可能被高房價驅逐,到一個比較合宜的角落度過餘生。每一天都是餘生,每一分鐘的生命都是餘命,我願意接受一切。下一本散文,想的大概都是餘生、餘命這類問題了。

散文與詩,失去與重生

 詩與散文對我來說互相交織。我覺得詩是內向的、凝縮的,早年寫的散文也帶有這樣的特質。但隨著教書,我的散文變得更外向、更具溝通性。寫作對我來說像是上課時的互動。我覺得我的散文大致上就是我上課講幹話或做自己的書面展現。希望是好看好笑好哭但不油滑不濫情。如果讓人也想發言聊天,那就太好了。

 詩是一種隱喻與暗示的藝術,散文則是一門自我揭露的藝術。我的散文表達方式自然一些,能把日常生活中的點滴融入文字裡,讓人有共鳴。詩與散文之間,我很習慣穿插使用,有時詩能保護隱私,而散文則直接揭露更多。

 我原以為《明亮的谷地》會是一本悼亡之書,但寫著寫著,它變成了重生之書。失去讓我看見新的生命關係,也讓我意識到必須成為自己的母親、自己的老師。我在散文中記錄不只是過去,也記錄現在和未來。過去雖然很美好,但現在毋寧也是最好的時刻。我覺得比起詩,散文更是關係性的、與他人深度交涉的文類。可能人到中年才開始懂得一些人情與世故,才開始比較能夠面對自己,知道自己的可能性與無能為力。

 失去是生命的一部分,我接受這個事實。親近的人忽然從世界登出,什麼都沒有交代,令我做出一些行動,比如預立遺囑,把遺囑放在辦公桌檔案架上。遺囑執行人是作家翁禎翊,著作權也都託付給他。不管「失去」可不可以預期,想寫的就寫下,不想寫的就放棄。畢柳鶯醫師提出「斷食善終」的概念,讓我受益頗多。我喜歡的生命狀態、散文美學是「善始善終」——莊子說聖人要遨遊於「萬物不會失去、無從遺失」的地方,好好地開始、好好地結束,就是最美的安排。

鈴鐺亂響的片刻

 我寫這本散文集時有刻意不用台灣文學的學術背景,離開教授的身分設定,因為這本書是為了自己而寫。我喜歡把日常生活中的一切放進文章裡,不論是釣蝦、哥吉拉還是小叮噹,這些細碎的片段都讓我覺得鈴鐺亂響,無所不能入文。

 我讀平路的《間隙》時,覺得她的文字和我有共同的靈魂密碼。我的散文越寫越長,這大概是受到日劇《居酒屋新幹線》、《黑心居酒屋》、《深夜食堂》的影響。每一段文字可以各自獨立,亦可以籠括在某個整體概念下。已經寫了「一起吃飯吧」、「一起讀書吧」,之後的「一起」系列,應該還會有這些:品酒、喝咖啡、看電影、健身、洗澡、睡覺、旅行……。我喜歡的作家、導演都給了我很多靈感。比如:是枝裕和、東山魁夷、土門拳、杉本博司、嚴明。中國大陸當代散文家李娟、蘇枕書、庫索的敘述風格,給我許多重要的參照座標。

 教書十二年,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學生和同事都對我很好。我喜歡上課,但也知道自己不能有求必應。人到中年,知道自己不能、也沒有辦法有求必應,還是要留點餘裕給家人以及自己。小叮噹也有很多包袱,也很擅長自我情緒勒索,但有時候我很討厭這樣,所以才會寫那篇〈哥吉拉〉。寫作對我來說是暫時不必扮演角色,只回到個人的一種方式。

 我在教學中經歷過情緒勞累,靠靜坐、健身等方式來調整。我願意幫助他人,但也知道自己的極限,這讓我學會劃定界線,保持平衡。

作家對問

Q 陳 是什麼時候或契機下意識到自己進入中年的?進入中年(或體制)之後,如何與心中青春的靈魂協商?

A 凌 四十七歲那年,自主放一年無薪假,打算好整以暇地迎接中年憂樂。根據統計,四十七歲是人生最累的時候,於是我申請留職停薪。殊不知疫情干擾,國境封鎖,這年也是好朋友YI過世,彷彿是命運給的一份作業。書中很多篇章都寫於那一年,書名本來想取為「回頭路」、「中年累」,後來覺得太負面就改成現在的書名。

Q 凌 請問允元,讓寫作疲累盡消的按摩師F的預約方式?可否私下透露?讀允元的散文,心靈被深層按摩,被按摩的時候,你享受跟按摩師聊天的過程嗎?遇到很難聊的按摩師怎麼辦?
A 陳 如果可以的話,按摩和剪頭髮時我不想講任何話,因為平常工作已經講很多話了,我跟我的按摩師很久了,變成一種類似朋友的關係,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亂聊一些東西,沉默放空也不尷尬。按摩其實是一個很需要信任的事情,按摩師的資訊我等下再告訴你。

採訪撰文|蕭熠

八○年代生於台北,畢業於芝加哥藝術學院,紐約普瑞特建築碩士。曾在芝加哥,紐約,香港求學生活。曾獲台灣文藝營小說類首獎,林榮三文學獎、台積電文學賞入圍,《107九歌年度小說選》入選。作品散見各大副刊及《印刻文學生活誌》等。現居台北,持續生活寫作。著有小說《名為世界的地方》和《四遊記》。

攝影|林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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