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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杜麗娘的故事,如湯顯祖在《題辭》中所言,是有所本的。其中有關離魂、還魂、人鬼戀等奇情異事,受到志怪文學傳統莫大的影響。而最直接的淵源是來自《杜麗娘慕色還魂》的話本故事。不可否認,《牡丹亭》劇中的多數重要關目、主要人物、題詩與賓白,都從這篇話本採來。不過偏向志怪幻奇趣味的樸實話本只是胚芽,全靠湯顯祖以「情靈」生命相灌注,以「意趣神色」相授受,才得以脫胎換骨,搖身一變變為豔冠百戲的警世傑作。湯顯祖創作的《牡丹亭》展示了兩個特點,一是表現穿透生死的至情生命活力,一是因此形成契應神話原型的完整模式與意涵。話本的杜麗娘故事初胚雖然已累集了若干長久以來的靈異積澱,並無法真正顯現神話的邃光。唯有經過湯顯祖的至情再造,《牡丹亭》才能夠將之發展提升為與神話祕義內氣潛通的有意味的形式,大放異彩。這的確得力於湯顯祖「情至」的觀念所開拓出來的生命視境。
「情」是湯顯祖的人生思想與戲劇創作的核心。湯氏在宋明理學與擬古流風當道的時代,特立獨行,以情立說,強調「人生而有情」,「世總為情」,「情」才是生命的本質真源。他的「貴生」之說,就是主張在「情」的此一感性本質與價值上,尊重生命,解放人性,重視個體。而從他的「情觀」推及創作,戲曲正是人情感於幽微而自然生發的嘯歌與動搖,故感動人心莫過於戲曲。他之創作玉茗堂四夢,莫非「為情作使」。尤其《牡丹亭》一劇,更是真正體現他「情至」之作。所以他能洞察杜麗娘存在中的死亡,死亡中的存在,以及再生的機意。愛情本為人類最激烈而又最精微的經驗,它的深刻性會激發出生命全部的原力能量,啟發人感情、心智與性格的成長。愛情的追尋,與其他人生理想的追求無異,同樣足以表現崇高的人性精神,成就生命大事業。但傳統禮教規範是一種偏重社會功能與服從理法權威的統一專制,個人生命與愛情全遭漠視壓抑,視為洪水猛獸,青春被閹割。「存天理,去人欲」的二元對立使人的感性與理性失去生命內在的聯繫,造成精神失血與死亡,這才是人類最大的危機。湯顯祖在當時理法稱霸的現實社會,高唱「情至」的浪漫異調,深意正在於以「唯情」的生機灌溉「唯理」的危機。只有至情能夠帶來愛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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