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謨專欄│電影失格之恐怖的愛】一起登上月亮，喝杯月奶

讚美月亮的行動其實從夏天就開始了。當七月還沒過完，鬼門還沒打開，各地便利商店和烘培店就開始「預約」中秋月餅。拜託……你們就這麼急著要趕走夏天嗎？時間過太快，只會讓你更快變老變醜。每次在熱熱的夏天裡看到月餅廣告，我就一肚子霹靂火。老子的夏天還沒爽夠，並不需要跟你預約我的人生。

但是當你發覺睡覺前懶得開冷氣，差不多就可以準備讚美月亮了。這項行動的濫觴，源自一個嗑藥的女人——嫦娥。嫦娥是天女，生得美艷惹火，天蓬元帥被她搞到精蟲衝腦，妄想對她性侵。闖下大禍的色魔元帥被貶到凡間，一個不小心投錯胎變成了豬八戒。這故事只是嫦娥生命中的小八卦。她的摯愛是很會打獵的后羿，嫦娥愛這個魯男子，愛到登上了月球。

嫦娥奔月 DVD(Lady In The Moon)

從有記憶起我們就知道嫦娥奔月，比起她的同輩白娘子，嫦娥似乎不大在電影中露臉；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充滿了人／蛇／蛇，性別／性認同的衝突，還可以隱喻同志，被拍成了許多電視、電影和歌仔戲；但是嫦娥和后羿，就只是個癡情女和臭異男的故事了。

搜遍華語電影史，國泰電影公司1966年的黃梅調電影《嫦娥奔月》是唯一還存活在記憶中的，電影的開場是一個放了許多乾冰的天庭，仙女們手持拂塵，穿著裙擺拖地的仙女衣在天庭繞圈子跳舞，好像在飄。她們都學過戲曲，身段姿態超級曼妙，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們會從雲端俯瞰人間，就好像從台北101往下看，看到猛男鮮肉，也會慾望一下，唱道：「天生后羿兮，壯美如山」。嫦娥是最美的仙女，看到了后羿就情不自已，一定要嫁，不惜放棄修煉，下凡人間，就為了一個臭男人。愛情……力量有這麼大？

后羿是個很有性魅力的猛男，應該也很會射，絕對夠格參加奧運射箭賽，但是他畢竟是凡俗男子，根本配不上天女嫦娥。《嫦娥奔月》電影，對比出一顆冰清玉潔又善良的天女心，和一個傲慢貪婪的惡質男性。后羿得了仙女，射下九個太陽之後簡直得意忘形，他妄想長生不死，長久為王，做了一堆爛事，包括把小朋友丟進爐子裡面煉仙丹，恐怖死了；嫦娥為了幫老公收爛攤子，一天到晚跑去找王母幫忙，天庭人間兩處跑，看得我都覺得累。最慘的是，愛情已經遠離，后羿心中只有權力慾望，根本不愛嫦娥。嫦娥嗑了一顆藥，飄到了月亮，住進了廣寒宮，月亮上有藥頭玉兔幫她磨藥，還有一個樵夫吳剛天天肖想著她，除此之外，就是無止境的寂寞了。我們都知道月亮是一個坑坑洞洞的星球，至少嫦娥住進了宮裡，沒有被壓在雷鋒塔下面。哎！所有的愛情故事中，犧牲最大的永遠是女人。

1966年的《嫦娥奔月》在當時雖是大製作，技術還是有限，嫦娥站著升天，好像搭手扶電梯那樣從百貨公司的一樓上到二樓然後到月球；我們心目中的嫦娥奔月應該像敦煌壁畫「飛天」那樣，有一個柔軟的身體姿態，流線的奔月路徑，仙衣飄啊飄的，旁邊還有喜多郎的音樂，很有畫面。但是從此之後，再也沒人拍嫦娥了。

月亮的距離

有一部電影，從來沒有被拍出來，可卻在我腦子裡演了好多遍。《月亮的距離》是我第一個讀過的卡爾維諾小說。故事中的月亮離地球很近，個子高的人可能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月亮離地球距離最近的地方在海面上，於是他們搭船拿著梯子要「登月」，到月亮上採集「月奶」——就是一種月亮上的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發酵出來的好東西。讀了這篇小說……完蛋了，我做了整整好幾天的大夢，夢想頭頂上有一個好大好大的月亮，夢想嚐嚐「月奶」的味道，想用月奶來打奶泡做卡布。故事中的那些畫面，一幕幕在我腦子裡面活影活現。這小說根本就可以拍成一部超級棒的奇幻電影，直到今天，每當我想到月亮，想到卡布，腦子裡還是會開始演起這部電影中的一些片段。

The Glass Menagerie

月亮的距離到底有多近或多遠呢？距離是一種相對性的概念，睡覺的時候覺得去廁所好遠，月亮的距離跟火星的距離，意義上也沒什麼差別，反正都是很遠。田納西威廉斯的劇作《玻璃動物園》的主人翁湯姆不務實愛作夢，嘮叨的母親亞曼達看他很不爽，對他吼道：「滾啊！滾到月亮上，你這自私的、愛作夢的傢伙。」湯姆離家出走後說道：「我沒有到月亮上，我走得更遠，因為時間是兩地最遙遠的距離。」《暗戀桃花源》的男女主角也是一樣啊，他們同在一個城市半輩子，卻總是無緣相見，感覺就好像一個在地球，一個在月亮，聽起來也挺浪漫的！

對於月亮的終極讚美，應該是20、30、40、50世代都看過的——「美少女戰士」。第一女主角月野兔本是月亮公主，轉世之後卻變成了……水手服美少女，留著兩條長到地上的黃色辮子，穿著很短很短的裙子，功課又爛，直到她發現自己的身世，學會了變身，一下子變成正義的使者，花招魔法道具一大堆。大家最難忘懷的就是她的開場語：「我是愛與正義的水手服美少女戰士，我要代替月亮，來懲罰你們。」這場亮相本來很甜美可愛，但是在將近二十多年的歲月中，被那些怪里怪氣的人、同性戀、gay炒作成一整個妖到不行，同志遊行中就經常會出現一些很像月野兔的人。蘇珊桑塔如果看過《美少女戰士》的話，應該會在她的〈假仙筆記〉（Notes on Camp，收錄於《反詮釋：桑塔格論文集》一書）中多加上一筆。

《月球歷險記》海報

讚美月亮，絕對不要知道月亮的真實面，直徑半徑都不要管，更不能想到月亮根本不是個發光體，不要想它蟾蜍般的表面。我們要想到的是在那銀色月光下深情的吻，月亮在水面的倒影，還有出現在文學、詩歌、電影、音樂中所有對於月亮的詠嘆等等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啊！

最後點播一首《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片尾曲：《帶我飛向月亮》（Fly Me To the Moon）。

帶我飛向月亮，
讓我在星群間嬉戲
讓我看看在木星與火星上的有怎樣的春天
換句話說，請握住我的手
換句話說，吻我吧，親愛的

約會不看恐怖電影不酷

但唐謨
《破週報》每週影評撰述。翻譯過《猜火車》《春宮電影》等小說。喜愛恐怖電影、喜劇電影、「藝術」電影，但是不喜歡太傷腦筋的電影。喜愛在家看DVD甚過去電影院。養了兩隻狗，超愛烹飪煮食。著有《約會不看恐怖電影不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