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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失敗人生」中展現獨特──專訪版畫家吳松明《丹裡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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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蕭如君)

丹裡,一個從 Google 地圖上怎麼也查不到的地方,是版畫家吳松明的家鄉,它究竟在哪?「我把書名取為丹裡,可以有很多想像空間。」丹裡庄是過去日治時代的行政區,如今僅剩一條「丹裡街」;比起澳底或者貢寮,吳松明想像「丹裡應該是澳底最裡邊、灣澳最深的地方,也可能是過去部落族人所喚的地名」,夢幻中的丹裡因而成了這本描繪家鄉散文《丹裡的肖像》的書名。

近六、七年來,文壇陸續湧現書寫家族史或者懷鄉作品,不管是口述歷史或者散文,都能彌補概括性的歷史認知的不足;不過,吳松明並不這麼定位自己的第一本散文集《丹裡的肖像》,「我從 1993 年起陸續創作這些文章,跟投入版畫的時間一樣,因為當時我意識到油畫無法表現我的感受,因此試圖從文字抒發,這本書不是為了回憶老家。」

沒有鄉愁、不帶批判,而是自我覺察


不是回憶老家,那是?

丹裡的肖像

丹裡的肖像

吳松明在〈老家的肖像〉一篇文末提到,父母親幫他把美術系裡的幾幅裸體油畫習作與木雕作品搬進屋裡時,他突然覺得扞格,「我感到我那些藝術作品在長期勞動的他們身上顯得很滑稽,這個深刻印象讓我開始覺得,若我的藝術不能包容他們,那我應該感到這是一件違反自然的事。」除了自己的美術教育與父母身影悖離,核四議題也是如此。他在〈反核長者〉裡寫下:「我們這一輩的年輕人都到外地念書拿學位,成為社會的新階級,教育使我們和土地的感情脫離。

離鄉背井進入城市接受更完善的教育的過程裡,吳松明回頭面對父母與家鄉時竟產生一種疏離感,因此《丹裡的肖像》濃稠的文字會讓人把它與鄉愁、自我批判聯想在一塊;然而,這份詮釋遭到吳松明委婉否認,「我沒有很濃的鄉愁,為了避免濫情,我力求理智,這不是批判,是自我覺察。」

父母親是勞動階級,一生含辛茹苦地盼望子女能夠受到良好教育以脫離勞動生活的艱辛,拿著父母的辛苦錢,吳松明內心翻攪著,「若藝術創作只是畫模特兒、瓶瓶罐罐,卻無法反映我的關懷,是很諷刺的!」面對核四,他也有一樣的心情,「我不是一定要上街跟著反,但是如果我的視覺無法傳達我想說的,那我的藝術一定有問題。」

吳松明以畢卡索為例,畢卡索一生經歷過藍色、粉紅色到立體派等不同畫風,從油畫到雕塑看似不同的創作,都有一個核心關懷,就是對身邊至親好友老婆情人的愛,「我們的教育卻一直要我們描摹無關痛癢的風景靜物。」這樣的體制致使吳松明決定踏上自學摸索的路子。

失敗的人生:在絕望中照見希望


其實自我摸索的這條路,吳松明很早就啟程了。從小住在澳底面海背山的美麗環境中,吳松明總有股衝動想畫畫,「小學時,我常常把畫紙舖在窗前,想把美景畫下,可是畫不像,媽媽一來我就趕緊收起來。」他喜歡畫畫,但所能利用的資源僅是學校的美術課;直到要升大學,他仍不確定自己要念什麼,根據他的描述,當時聯考的氣氛是:「高二以後的美術課不是自習,就是借去上其他課,再也沒有畫圖的印象了。那時我們讀社會組的學生很少人會去考美術系和音樂系,而且好像是留級生會做的事⋯⋯即使腦袋感到不怎麼靈光,成績不怎麼理想,也不確定自己將來的目標,但怎麼連我自己也曾有輕視報考美術、音樂的心理?」

聯考失利後,吳松明被迫踏入臺北南陽街開始了無趣的 K書生活。當年重慶南路上還有許多書店,他經常在此流連啃噬文字,從梵谷傳、高更傳到馬拉美、左拉、塞尚等藝術家傳記成了餵養他邁向藝術之途的搖籃,「因為失敗,我才有機會認識西方油畫,透過傳記認識很多作家、音樂家,這跟我高中的認知不一樣。」而這些文字也奠定了日後吳松明寫作的基礎。

期間擔誤了四年,吳松明好不容易考上文化美術系,他興奮地以為,將就此展開夢想中的畫家生涯,怎料看似苦盡甘來的人生,卻在大三聯展時,狠狠地摔了一跤。

當時吳松明以為自己可以在油畫裡盡情揮灑,未想一位藝評界頗具分量的油畫老師看過聯展後,臨走前告訴他:「你不適合畫油畫。」這無異是晴天霹靂,吳松明呆然看著老師走入電梯,門漸漸關起來,「我當油畫家的夢想霎時好像也被關起來。」吳松明亂了陣腳,完全不知還有有什麼創作形式,直到放暑假,他無意中拿起一塊木頭開始雕刻,一個接著一個,竟然刻出連畫畫都沒有過的澎湃感受。這年暑假一結束,十幾件木雕作品躍然眼前時,他堅信的「創作就是要做出自己的獨特性」,在一刀一刀的雕刻中找到了。

回首這段歷程,吳松明自嘲自己的人生「很失敗」,但他總在落入絕望谷底時看見希望,從聯考失利到創作挫敗,都是逆轉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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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松明自嘲自己的人生「很失敗」,但他總在落入絕望谷底時看見希望。(攝影/蕭如君)

力求展現獨特性


起步晚又一路挫敗,迂迴的路子反讓吳松明穩穩地浸淫在看似落伍的木刻版畫裡。前往德國與法國居留一段時間,他深刻感受到台灣藝術追隨潮流的茫與盲,「很多人都問我,巴黎最流行什麼,我答不出來,但在國外藝術種類的形式真的很多;反觀許多台灣藝術家,往往捨棄本質與創作意念,只是一味追求最新穎的技法與媒材。」

因此,不從眾的他在藝術圈內漸漸成了孤獨的異數:鮮少與人合辦聯展、不收學生、甚少與圈內人打交道。對他來說,許多創作養分是來自文學與閱讀,而且他堅持作品要與現世關懷有所連結,即使不是具象呈現,都不能偏離與自己生命相關的課題,順著這般思路去創作,他很有自信,「只要有獨特性,就會有人欣賞,因為人會期待沒看過的新事物出現。我只在乎我能不能做出跟別人不一樣的作品。」

吳松明個頭很高,非常親和,採訪結束前,還送了版畫製作成的明信片給我們。問他為何不收學生,也許可以讓很多正在自學或者面臨挫敗的學子有典範可依?「我怕把人家教壞,真有需要的話,就看我的書跟作品吧。」他不是客氣,而是由於他孤獨地走出一條路,因而深信每個人都有這份潛力,無需典範,只要不斷自我探索與覺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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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松明老師的版畫作品設計而成的明信片(攝影/蕭如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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