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近百年來國人的心態和觀念有巨大的轉變:以前是無理的自大,現在是相當的自卑;以往由於交通工具及傳播媒體的不發達,國人多如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自古就形成唯我獨尊的思想,以為只有我們華夏民族是萬邦之首,別的國家民族都是草莽夷狄之邦。但是到了滿清末年,在一連串與外人戰爭的失敗後,都被「夷人」的堅甲利兵摧毀得毫無信心,由往日的過分狂妄自大,而一變為充分地自卑自棄了。於是,「外國的月亮大」的崇洋媚外觀念囂於世上。
事實上,過分的狂妄自大與充分地自卑自棄都是一種錯誤。就前者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優秀的民族何止華夏?殊無過分自尊自大的理由!就後者言,我們雖無堅甲利兵稱雄於世,但我們有悠久的歷史,優美的文化,崇高的倫理道德。縱然科技尚落人後,似也不必自卑得意毫無民族信心!
見賢思齊,情理之常,在科技方面我們應該迎頭趕上、自無待言。但是在文化方面 自有我們的優點與特色,應該充分發揮,也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在中華優美的文化中,我們的文學是最傑出的一環。早期的詩經,已譜出優美的篇章;秦漢以降,楚辭漢賦,燦出一片繁華;唐詩宋詞,韻律幽雅,意境高逸;元代戲曲,為文學另關蹊徑,廣闊了文學的領域;明清以還,小說大燦,皇皇巨著,陸續問世。漫步在文學的王國裡,不論那一宗支,於質於量,我們都是豐富無比、高超絕倫的。
但是,環顧我們今天的青年知識份子──尤其那些攻研文學的學子們,都無視我們豐富文學的寶藏,實是一大憾事!
近年筆者曾應邀到幾所大學作專題講演,也曾在某校開過兩年的「文學創作」課程,與青年們接觸的機會較多,發覺現代知識青年對我國的古典文學竟是那麼陌生與疏離,不禁感慨良多!
我並無意強求時下的知識青年都應埋首於文學,畢竟文學不能生產物質,以供民生!不足發展科技,以強國力!然而,一些既經躋身文學行列的青年學子,都只是迷媚於西洋文學,豈不過於消極及妄自菲薄了。
固然,文學藝術是沒有國界的,它應該相互交流,彼此觀摩,期能益事臻美。但是任何文學都與其民族有著極為濃厚的血緣關係。我們可以取人之美,習人之長,然後根植於我們自己的土壤。今天,我們雖然擁有世界上最優美的文學,作家們也不乏高明的寫作技巧,何以世界上最崇高的文學桂冠──諾貝爾文學獎──獨與我們慳緣?此無他,乃是我們沒有寫出真正屬於我們民族的現代作品。易言之,因為近數十年來我們的文學作品摻假太多,令人有不中不西之感。就如同今日的許多漢方成藥,一經分析化驗,都有著若干的西藥成份在內,以致其價值始終不能為醫學界所肯定。
我們的民族文學根植於我們的古典文學中,唯有自其中吸吮奶汁,滋潤營養,才能培育出我們的現代民族文學。筆者因感我們這一代的知識份子承傳有責,乃不揣淺陋,致力於我國古典名著的評介,藉以激發今日青年研讀的興趣。進而希望能有真正民族作家出現。
然而,這不是幾聲感歎、幾句口號即能建立事功的,尤其青年人率多叛逆性,愈欲強制的事,可能愈加適得其反。因而筆者乃決定不作正面呼籲,而以冷靜客觀的態度,來評介我們一些卓越的古典名著,將它們豐富的內容、深遠的寓意,以及各種表現的技巧,一一加以評析,以誘發之。
當然,筆者也知道,有些青年不讀我國古典文學作品,並非有意排斥,而是由於理解的困難,因此,則這種評介的工作就更具有意義了。
依照筆者最初的計畫,原擬就三國演義、水滸傅、西遊記、紅樓夢、鏡花緣、儒林外史、聊齋志異及今古奇觀等八部名著,逐一評介。因為此八部名著多具代表性,如三國演義為歷史小說的重鎮,水滸傳為俠義小說的翹楚,西遊記是極富創意和寓意的神怪小說,紅樓夢是家庭小說的典範,鏡花緣設計新潁、取材別緻,儒林外史是最具諷刺性的社會小說,聊齋志異是文言小說的代表,今古奇觀是傳奇小說的精華,無一不是我國古典文學的瑰寶。不過目前所評析者僅為前四部,因已得二十萬言,友好們一再鼓勵提前出版,以公同好,才將它先行付梓,翼以產生一點拋磚引玉的迴響。
另須附帶說明者:筆者所寫過有關評析紅樓夢的文章,並不祇此,前此已有三十萬言輯印為「紅樓夢的文學價值」一書,由東大圖書公司出版,三民書局總經銷。此書出版於民國六十八年,翌年即倖獲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文學獎。本書之各篇「紅文」,有的是當時失散未能輯入,有的則是成文於斯書出版之後。以紅樓夢的內容技巧最為繁富,若僅讀本書之各文,必有疏漏掛失之感,故此附加說明。
中華民國七十五年十一月 羅盤序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