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樂韻飄香序 何志浩
莊子曰:「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矣。」人籟者,人口所出之音響也,如竹笛之發音也;地籟者,眾竅是也,如風之由竅穴而生也;天籟者,乃自然之音響也,如雷聲、雨聲、松濤、潮音等皆是也。莊子謂未聞天籟者,為不用心也,如用之,則何處無天籟可聞耶!
黃友棣先生著「樂韻飄香」,介紹其作曲之自然音節,與中國和聲風格之妙諦。余以先睹為快,得見其內容概要,如入寶庫,目不暇給,心神愉悅,莫可言宣。本欲作「大海揚波歌」以報之。黃先生謂,已贈「大歌」十首,至已備已,不敢請矣,若予序文,更光彩矣。聆教之餘,欣喜之至。
原夫詩歌與音樂本為一體,能唱之詩,乃天籟也;合律之樂,亦天籟也。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此萬世詩樂之宗也。樂本起於詩,詩本生於心,而心本感於物。詩為聲也,樂為章也。學者謂人性本靜也,喜怒哀樂之心感,而呻吟謳歎之事興,凡詩篇歌曲,莫不陳其情而敷其事,故曰詩言志也。歌生於言,永生於歌,引長其音而使之悠颺回翔,累然而成節奏,故曰歌永言也。樂聲效歌非人歌效樂,當歌之時,必和之以鐘磬琴瑟之聲,故曰聲依永也。樂聲以清濁順序不相侵犯為美,必定之以律管而後協焉,故曰律和聲也。律呂既定,由是度之金石弦管諸音,與眾調相從,則人聲與樂聲,莫不安順和好,故曰八音克諧,無相奪倫也。夫樂,始於詩以言志,終於八音克諧,黃先生於樂論中言之詳矣。
文心雕龍曰,「詩為樂心,聲為樂體」;「樂辭曰詩,詩聲曰歌」。說者謂詩歌即是音樂,詩經即是樂經。秦火之後,詩三百篇之音不傳。三百篇而後有騷賦,騷賦入樂府而後有古樂府,古樂府不入俗,古樂府之法至唐不傳,其所歌者皆絕句也。唐人歌詩之法至宋亦不傳,其所歌者皆詞也。宋人歌詞之法至元又漸不傳,而曲調作焉。一時代有一時代之詩歌,一時代有一時代之音樂。漢魏樂府至唐不能歌而歌詩,唐詩至宋不能歌而歌詞,宋詞至元不能歌而歌曲,蓋自然之趨勢也。今人若謂非古曲不能聽,非雅樂不能奏,則猶強使今人穿著古裝於日常生活工作之中,其為不合時宜,必矣。
黃先生作時代大曲、樂舞歌曲、與民歌組曲,其數之多,殆比誦詩三百、歌詩三百、弦詩三百、舞詩三百,而尤過之,吾人於誦之、歌之、弦之、舞之之中,每見其作辭氣,足以振人心,動容貌,足以勵風俗。大樂紛陳,眾妙畢至:翕如也、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入其室而聞其聲者,誠有似梅之高潔,蘭之幽雅,菊之純樸,蓮之清芬,寧非樂韻飄香者乎。
余在中國文化大學作詩學講座,常謂唐以詩盛,宋以詞豔,元以曲興。至今民國時代,應有新的詩體,其體為綜合唐詩、宋詞、元曲,鎔匯一爐而冶之,曰「民歌」,俾目接之以歡忻,耳聞之以動聽。諸凡一字一句一歎一唱,自成樂韻之妙,此即新時代之音樂也。
樂記曰:「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余讀黃先生所著「音樂人生」、「琴臺碎語」、「樂谷鳴泉」、「樂林蓽露」諸樂論,已為讚不絕口,今又讀「樂韻飄香」,更為怡情蕩漾,喜不自勝。乃套莊子一語曰:
吾聞人籟而復聞地籟。既聞地籟,而更聞天籟矣。
中華民國七十年十二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