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改變人類文明發展的每個章節,香港都在
當你翻開世界歷史書,細閱每一篇改變人類文明發展的章節,你可曾想像過那時那刻的香港是怎麼模樣?
在二〇二一年,我到倫敦修讀博士,見證了可能是上世紀二戰結束以來,西方世界最動盪的兩年,尤其是俄烏戰爭的爆發,令我意識到核戰、第三次世界大戰等科幻小說橋段,原來可以這麼實在,這麼近在咫尺。
英國沒有直接捲入這場俄烏戰爭,但就向烏克蘭提供大量軍事及人道援助;開戰早期,市中心的特拉法加廣場(Trafalgar Square)有一場接一場的反戰示威,時任首相約翰遜(Boris Johnson)經常以「戰時首相」的英姿現身,令人懷疑他是否Cosplay二戰時的英國名相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而由於俄羅斯是能源大國,烏克蘭同時是歐洲重要糧倉,當戰事曠日持久,社會影響陸續浮現,到二〇二二年十一月,英國的按年通脹率高達11.1%,是四十一年來的新高。民生交困下,罷工潮一浪接一浪,政府內閣也一個接一個倒下。
香港位處於東亞大陸的邊陲,遠離東歐戰場的風暴中心,俄烏戰爭的直接影響不像倫敦般顯然而見。不過,這場戰爭已經改寫全球地緣政治面貌,把世界推向兩極化的時代,一場由西方自由主義與中俄威權主義對壘的新冷戰格局成形。香港作為中國的國際金融中心,自然難以避免地捲入其中,尤其戰爭不單是軍事交鋒,還有人流、物流和資金流的角力。在西方制裁下,俄羅斯資金無處可走,香港會是其中一個目的地。
二〇一九年後的港人移民潮,令到整個港人群體來一次「尺度重構」(Rescaling),從一個狹小的城市解放開來了,真正在民間文化的層面走進世界。即使不是富有的家庭,身邊總有親朋戚友移民海外,從他人口中,會慢慢了解另一個城市的面貌,然後眼界和人際網絡都超越城市和國族疆界。香港的網絡媒體開始報道英國和加拿大的日常生活,還有以香港為主題的電影節、學術會議、市集在世界各地展開。面對人才和資金流失,香港政府也決意走進世界,「搶人才」和「說好香港故事」成為了政策口號,「引進重點企業辦公室」、「人才服務窗口」線上平台相繼成立,特首李家超更在二〇二三年二月親自率團前往沙特阿拉伯和阿聯酋。
在這個高度兩極化卻同時全球化的年代,正正需要一套以香港視角出發的世界史,以了解香港如何在人類歷史的重大關節點中走過來。我們獨特的政治和地理形態,以及貫通歐亞的社經網絡,如何令我們在國際舞台上扮演關鍵的角色。
我相信這套視角不單合時,也是最合乎情理。我在舊制英式會考和高考年代成長,那時中四以後要分文科和理科班,大多數精英班同學都會湧到理科,希望將來可以修讀醫學或者精算一類的「神科」。而我學校剩下來的文科生,其實大部分傾向商科,例如經濟和會計。而我選修的中史和世史其實是俗語中的「賣剩蔗」,到了高考的時候,全級就只有我一位中史學生,學校更加沒有開辦高級程度歷史課程,只有高級補充程度版本(只計算半科),於是也只能夠自修應考。無他,中史世史除了選科令學生更狹窄,也給人一種死記硬背的奄悶感覺。
後來,我明白到這種奄悶感是出於情感的割裂,我們無法透過歷史課程,了解所珍重的人與事,無法把歷史知識關聯切身生活體驗。有一天,拜讀了一篇由教育學家Flora Kan和Edward Vickers所寫的研究文章,才察覺香港是少數同時有兩個中學歷史課程的地方,而這是源於香港獨特的殖民歷史和地緣政治環境。世史更重視分析和詮釋技巧,背後是接通英格蘭的「新歷史」運動,以及自由主義價值觀。而中史則更像一套儒家式的品格教育,是對英文主導的殖民教育體制的反抗,也是港英政府與大中華主義知識分子互動協商的結果。
香港總是被各種意識形態拉扯,但我相信關心家園是人之常情,人與土地的感通理應是跨越意識形態的鴻溝。從前,家中長期擺了一本封塵的《廣東四小虎》,以順德、中山、南海和東莞四座廣東小城的視角,觀看整場中國社會主義的改革開放運動,第一作者王光振後來成為了廣東培正學院創校校長。後來到了倫敦生活,閒逛獨立書店,見到倫敦史著作足可堆滿一個書架,還未計算再細分的地區歷史,例如國王十字史、漢普斯特德史。有作者會透過地方史觀來拒絕宏大敘述,挑清微細的權力關係,呼應勞工、種族、性別等議題。
近年,我樂見有關香港史的中文書籍如雨後春筍湧現,除了因為社會氣氛改變,人們對知識有更大渴求,這也是數代香港歷史學家前仆後繼,一點一滴匯集而成的成果。在過去,我有時會很鬱悶,感到香港史的英文著作,好像比中文著作更出色。《皇家亞洲學會香港分會學報》(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Hong Kong Branch)早在一九六〇年就創刊,一直發布出色的一手歷史研究,另外還有無數以英文寫成的期刊論文、專書著作。然而這些歷史學的發現,未必可以帶到平民大眾當中,畢竟中文才是香港人口的主要語言。
由於我是社會科學背景,並非傳統歷史學出身,方法學的訓練有所局限,故此亦不敢妄稱這是一本歷史學術著作。不過,社會科學的鍛鍊令我能理解艱澀的學術語言,可作有系統的文獻回顧,並有追查一手資料來進行交叉驗證的意識。後來,我接受了檔案學的訓練,亦令我萌生一種希望把學術普及化、把知識傳遞開去的衝動。於是我決定要透過整合現有歷史學文獻,加上一手和二手資料的交叉驗證,簡要地拼湊出一段香港的世界史。
這本書分成三大部分,分別為十九世紀帝國主義擴張、二十世紀初極端民族主義崛起和兩場世界大戰爆發,以及二十世紀中至末期的全球冷戰。這三段時間線是所有修讀過會考高考和文憑試世史學生,都大抵耳熟能詳的,然而把香港放諸其中,又會感到異常陌生。在這本書,你會看到香港如何成為各方勢力的角力場,國際衝突又如何意外確立香港的政經制度。在亂世之中,不同階級的香港人如何掙扎求存,有人選擇妥協求存,有人反抗,更多人是戰火中的受害者。而香港相對太平的時期,又曾在物資轉運、戰爭善後扮演甚麼角色?
我希望通過這本書,你能從世界認識香港,又能從香港認識世界,亦希望你能夠對歷史書籍有全新的看法。這本書會是一個起點,希望你走過這趟旅程之後,能思考到自己真正關心的問題,然後落手尋找答案,把知識一點一滴累積,然後擴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