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後記
翻譯原本是了解異文化的第一步,在臺灣要了解自身的哲學,翻譯反而是第一步。而單單翻譯還不足夠,在洪耀勳的時代,日本已有自身的哲學,不僅沿著這個方向來吸收西洋哲學,也沿著這個方向與西洋哲學進行對決,而這些都是我們現在的哲學教育所不熟悉的,如何重建那個世界是困難的。
就這一點來看,哲學界不能理解前人的貢獻,是時代的限制。再者或許有些人對「臺灣哲學」一詞的使用比較保留,然而自身哲學的解明,應該是任何哲學研究者的最終目標,學者都有這個自覺,只是各自的著手點不同。哲學就其自身來說,都是「永恆的」,但是我們卻是歷史社會的存在,所以即便是「永恆哲學」(philosophia perennis),也必須在一個具體的歷史社會中表現自身,永恆哲學與臺灣哲學並不衝突,後者反而毋寧是其構成要件。然而要了解「臺灣」這個獨特的表現方式,除非學者也能無中生有,否則看看前輩學者的成就是有幫助的,至於各個研究者要以誰為師,原本就是學者各自的判斷,哲學在臺灣是容許多重意義的。而就筆者個人看來,日治時期的臺灣哲學家,在這裡確實發現了一個新的領域,也留下了思考的痕跡與線索,卻因語言的隔閡而受到埋沒。這次能將它譯出來,除了還給人家一個公道之外,背後更深的動機或許應該是自我理解的要求。
知道洪耀勳這個人,是在碩士生的時候,那個時候中央哲學所剛成立,藏書不多,還需要常常往臺北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面,在臺大圖書館看到〈存在與真理〉這一篇論文,也只是知道有人在日治時期就寫過哲學論文而已,有新奇的感覺,但沒有特別關心這件事。後來在德國弗萊堡大學,遇見莊立臣,閑聊中談到這件事,才從他那裡第一次看到這篇論文。以前的學生,大概都以為只要印了文章,就等於讀過了,於是也跟著影印了一份,現行翻譯的底本,就是當初從立臣兄那裡影印來的。但是其實它就一直擱著,跟著我幾次搬家、回臺灣再到新竹,只在搬家的時候會看一眼,想丟但還是留了下來。直到2013-2014 年在美國進修的時候,從網路上知道,洪子偉教授組織了一個臺灣哲學的會議,很興奮,於是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拿出來翻譯。
但是這份工作遠比想像中來得辛苦,不了解的地方很多,背景不熟悉、也不能肯定洪耀勳思想的重要性。或許是德國教育的影響,筆者對哲學的學習,傾向於跟隨著哲學家來思考,能處理範圍相對狹窄,而且往往只鎖定在已被承認的哲學家的著作上,因為哲學都是哲學家的哲學,不是邏輯論辯的法庭,而是思想(Denken)本身。思想都是困難與沉重的(schwer),它是我們最深的自我的表達。這樣的學習往往是跟隨著這個哲學家的思考,在詮釋中一齊開拓這個領域。雖然如此,但是哲學仍然有自身的邏輯,不屬於任何哲學家,把握這個哲學思索的軌跡才是重點、也是困難所在,因為在哲學上沒有民族主義,洪耀勳是不是值得花這麼多時間去研究,對我來說其實才是最大的難題,只能說一剛開始是基於情感,但是哲學無法單靠情感支撐,努力了一段時間,也在子偉兄的會議上做過報告,還是不太能把握這種哲學的形態,只知道文字很難理解、滲雜著德文式的表達、思想的創造性很難區辨出來,要明確地做出一個判斷很難。在這個問題上,筆者困擾過一段時間,內心掙扎的時候,就反反覆覆告訴自己,當初怎麼面對胡塞爾的,就應該怎麼樣來面對洪耀勳。這個問題直到閱讀了曾天從的《真理原理論》才慢慢確定下來,終於下定決心將這個翻譯結束。也由於論文的難度,在實際翻譯的時候,也讓筆者體會到,翻譯其實跟作者一樣,可以在文字秩序、結構的安排上突顯某些東西,而這一點,在愈了解這個思想的時候,就愈能夠自由地這麼做。再加上清華大學出版社答應用雙語出版,能附上原文,自己就有更多的動力將解釋置於其中。哲學思考是自由的,然而日文能力卻是粗淺且機械性的,雙語版的可能讓前者得以釋放。就翻譯上來看,這牽涉到原文構造的破壞,已經是理解與詮釋的問題了。而筆者對於真理論的想法,接觸的時間很短、理解也淺薄。這一次清華哲學所申請博士班,想說總不能老是讀別人的東西,於是迫使自己儘速完成,老實說有點辛苦,也無法期待自己
能在短期內做到更好,於是就將它出版了。
不過往好處看,這個工作完成了,有確切的文字可以討論反省。對我個人來說,有著很多新的體會,受到很多人的幫忙。洪耀勳的兒媳陳明玉老師提供本書翻譯權,是第一個要感謝的人。洪子偉教授推動臺灣哲學的研究,讓筆者有動機將塵封已久的論文拿出來,也是要特別感謝的,要不然依筆者的性格,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而翻譯偏偏是一個地方不過,就沒完沒了的事,有些困難的句子,筆者是從林暉鈞的譯本中,獲得再次的認證的。
此外還要感謝在世新大學通識中心任教的高君和教授,高教授在臺大圖書館工作過,筆者洪耀勳的文本資料都是從他那裡得來,想想自己年輕的時候或許也會有同樣的衝勁,但年長後只想讓人家給你傳便便,沒有高教授的幫助,第一步的工作根本跨不出去。文本的初譯請在日本讀書的科技部助理傅培剛幫忙,培剛的譯筆相當可靠,也幫筆者解決了許多文法上的困難,同在日本讀書邱奕菲也在文字的缺漏上提供了想法。再者一樣要特別感謝筆者的科技部助理二鄉美帆,譯文中的每個字句都與她討論過,意見不同的地方,也試過用各種可能性硬拗過,二鄉總是有著專業的堅持,在不退讓的地方沒有退讓。也要感謝清華出版社的王小梅、劉立葳編輯,兩位在編輯的工作上,提供了許多想法與細心的校對。最後一樣要感謝的是自己的父母、婷琪與久晏,沒有他(她)們的支持,這個工作是不可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