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9月15日，第49届加拿大多伦多国际电影节落下帷幕。今年的各项活动大都顺利举办，但也不乏富有争议的插曲：原定该与观众见面的由加拿大与法国合拍的纪录片《俄罗斯战事》（Russians in War）直到闭幕也没等来公映的机会，成了该电影节近半世纪历史上极少数被迫“下架”的影片；若用片方官方声明中的话来表示，就是该电影节“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举动”。



纪录片《俄罗斯战事》聚焦俄乌前线的普通俄罗斯士兵

《俄罗斯战事》由加拿大籍俄罗斯裔女摄影师阿纳斯塔西亚·特罗菲莫娃（Anastasia Trofimova）执导，是她在俄乌前线附近的俄军部队中历经七个月亲手记录下的第一手画面。稍早时候，该片曾在今年威尼斯电影节上全球首映，当时已遭到部分观众指责，批评其是俄罗斯的大外宣作品。

不过，导演和制片方始终坚持，影片只是如实展现普通俄罗斯士兵的恐惧和希望，旨在从人性视角展现战争的残酷无情。而且，导演特罗菲莫娃尤其强调，该片制作经费来自法国和加拿大两地，和俄罗斯政府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当初是在火车上偶遇一名从前线回家短暂探亲的俄罗斯士兵，并通过他的关系，设法潜伏在俄军之中，由此获得这些难得的画面。她说自己的目的绝对不是要美化俄罗斯军队，而是为了向世人展示前线正在发生的一切。

据悉，《俄罗斯战事》制作成本仅25万美元，但三位制片人在业内都享有一定的行业地位，分别是来自法国著名的电视纪录片制作公司CAPA的莎莉·布莱克（Sally Blake）、菲利普·勒瓦瑟（Philippe Levasseur）和来自加拿大的科妮莉亚·普林西比（Cornelia Principe）——她去年刚凭《屠虎》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提名。因此，要说这几位制片人是有意要参与一部偏向于俄罗斯的敏感话题纪录片，于情于理恐怕都有些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也正因为题材敏感，纪录片《俄罗斯战事》的影响力一上来就超出了电影层面。9月10日，片方按惯例在对公众放映前先安排了媒体场。结果，以加拿大乌克兰裔社区为主导的四五百名抗议者，齐齐聚集在多伦多电影节总部外，呼喊各种口号，要求取消放映。同时，乌克兰驻多伦多领事也向多伦多国际电影节首席执行官卡梅隆·贝利（Cameron Bailey）发出公开信，谴责后者允许该片放映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以加拿大乌克兰裔社区为主导的抗议者要求取消影片上映

由于该片加方资金部分来自政府及国营机构电影津贴的关系，加拿大政界人士也理所当然地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这场争论。其中，言辞最为激烈的是现任副总理克里斯蒂娅·弗里兰（Chrystia Freeland）。因为母亲是乌克兰人的关系，目前还兼任加拿大财政部长的她，向来都是加拿大国内力挺乌克兰的代表人物。同样是在9月10日，她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公开批评了电影节将上述电影列入展映单元的做法。“乌克兰外交官和乌克兰裔加拿大人对该片表示了非常严重的担忧，我想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此外，参与投资该片的加拿大安大略电视台也在9月10日发表声明，表示在听取乌克兰裔加拿大人社区的意见和建议后，电视台董事会决定与该片断绝一切关系，未来也不会安排播出它。

不过，身为当今世界影坛最受关注的大型电影节之一，多伦多电影节方面起初表现得相当硬气。他们在9月11日果断发布公告，声称：“我们认为这部影片绝不应被视为俄罗斯的宣传片，它是在没有任何俄罗斯政府机构知情或参与的情况下制作的。虽然我们理解许多人所表达的担忧，但我们相信跟威尼斯电影节和其它国际电影节一样，这部加拿大纪录片值得在我们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而且，外部声援也及时出现。非营利机构加拿大纪录片制作协会（Documentary Organization of Canada）表示，其对安大略电视台的做法“深感震惊”，认为这就是变相的电影审查制度，对加拿大的独立媒体构成严重威胁，并且强调“保证纪录片创作者可以自由探索有争议性的题材，这对于一个健康的社会来说，至关重要”。

但是，正所谓形势比人强，仅仅时隔一天，也就是在当地时间9月12日周四的下午，多伦多电影节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在其最新发布的声明中，宣布该片原定周五、周六和周日的放映安排全部取消。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电影节的正常运作和公共安全受到重大威胁，为确保电影节所有来宾、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安全，不得不取消放映安排。

当然，电影节的官方说明中，也不忘强调坚持自己早先的声明，即一天之前他们所公开承诺的支持该片的决定。当时，电影节方面曾经表示，“作为一个文化机构，我们支持艺术家和文化工作者自由表达公正政治评论的权利，我们反对一切审查制度。因为电影制作人和其他艺术家一样，都是在与社会的动态互动中来进行自己工作的人。而作为国际电影节，我们的角色就是要明确捍卫艺术的表达，致力于为其提供安全、开放的展示空间，让人们参与、批评和反思这些艺术家的作品。”

具体到这部作品，电影节方面表示，本着多伦多电影节历来的使命、价值观和原则为指导，相信这部影片在我们的电影节上该有其一席之地。作为文化机构，多伦多电影节支持通过电影进行文明的讨论，哪怕各方存在意见分歧。只不过，电影节声称自己获得的信息表明继续原定的放映安排，可能会引发巨大风险，最终只能做出这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不过，看到电影节的声明后，多伦多警方也立即发布声明，表明自己对此事完全不知情，也不了解存在什么所谓的巨大风险——不光是迅速撇清了关系，某种意义上也像是在打脸多伦多电影节。

至于影片制作方，得知作品遭“下架”后，他们也发表了公开声明，谴责部分加拿大政客“不负责任、不诚实、具有煽动性的公开言论加剧了暴力仇恨，导致多伦多电影节迫不得已做出这一决定”，并进一步呼吁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全面调查这一事件”。



导演阿纳斯塔西亚·特罗菲莫娃

事实上，导演特罗菲莫娃早在威尼斯电影节期间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就被反复问及：她这部影片对俄罗斯士兵投以“人性化”的视角，这种做法是否符合道德规范。“所谓的人性化或是不人性化某人，我觉得这问题有点奇怪。我倒是想要反问一句：按照你们的看法，有哪些人是我们可以人性化，哪些人是我们不能人性化的？在我看来，我们必须将每个人都当成人来看。如果我们不把彼此当作人来看，如果我们继续这种非黑即白的刻板印象，那就只会让战争继续下去，只会加深仇恨。不幸的是，政客们走的正是这条路，但我不认为这是普通人也应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