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華/一篇被拒絕刊登的評審感言

聯合報 陳克華

收到這次詩獎決審的稿子時,一邊閱讀,一邊也正好讀到約瑟夫·布羅茨基的《悲傷與理智》。他說:「一個人讀詩越多,他就越難容忍各種各樣的冗長,無論是在政治或哲學話語中,還是在歷史、社會學科或小說藝術中。散文中的好風格,從來都是詩歌語彙之精確,速度和密度的人質。作為墓誌銘和警句的孩子,詩歌是充滿想像的,是通向任何一個可想像之物的捷徑。對於散文而言,詩歌是一個偉大的訓導者。 」

讀著這段文字我當時幾乎要哭了出來。面對這些進入決賽但「無從挑選」的稿子,我感到錐心的難堪和深深的疑惑:這些參賽者心中的「詩」的概念,究竟是如何建構出來的?當初的靈感和構思又如何輕率落筆?如何能以為這樣的作品叫作「現代詩」──如果是詩怎會如此冗長,無趣,沉悶,粗笨,作態,如何能這樣的「不詩」?

孤陋如我原以為詩應該是各種文體中的頂級葡萄酒,而此刻我手中拿到的卻是各種粗成的葡萄汁──兩者是不能擺放在同一個架上的。城府深一點的作品則變成「濃縮」葡萄汁,更難以下嚥。是的,誠如鄭愁予所言:「這時代一如旅人的夢是無驚喜的。」而在閱讀現下各類文學獎項的詩稿時,經常感覺真的就是這樣,毫無詩的閱讀驚喜,甚至如夢魘一般,邊讀邊焦慮困惑:為什麼這位作者會以為他寫的是「詩」?他對於「詩意」的界定,詩的內容和遊戲規則,是經由怎樣的嚴肅閱讀和課堂教育和聆聽詩人演講和讀文學雜誌和文學同儕切磋交流,從而得到的一個「如何寫成一首好詩」或「如何寫一首在文學獎中容易得獎的詩」的印象?

我甚至滿懷愧疚:可是我們這些忝為「前輩詩人」作過了什麼錯誤示範?

──總算每次評審都會「圓滿落幕」,但很難說服自己這不是又一次令人氣餒的閱讀歷程。如果詩是靈性的舞蹈,我只看到每件作品在展示肌肉。以及肌肉用力時作者臉上猙獰的表情。

而這樣的表情,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從來不會出現在繆思女神的臉上。

陳克華

陳克華 陳克華(1961年10月4日-),筆名田自由、陳業、克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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