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鄭芝龍?讀《閩海王鄭芝龍》,走進東亞歷史的風雲歲月
鄭芝龍——延平郡王鄭成功的父親,憑藉過人膽識與才能,從海盜崛起為海上霸主。以強大水師擊敗西方勢力,建立富可敵國的龐大海商帝國,最終卻因降清被處死,成為功過是非充滿爭議的人物,他的一生是歷史的轉捩點,在風雲變幻的時代留下不朽的印記!(編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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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峻谷
遇見福爾摩沙
「福爾摩沙!」主桅頂端的瞭望哨傳來喊叫聲。
我站在甲板,瞭望遠方有如平臺的黑影,既興奮又惆悵。許久未見陸地,再見山影青草地有股莫名的興奮。到此我必須下船,有船回中國嗎?要等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數。
我跪下祈禱,祈求天主與聖母為我安排一條生路:
上主,惡人雖然給我設下陷阱,我仍然不偏離您的章程。
帆船駛進一個大海灣,遠方高山形成一座巨大黑影,岸邊是沙岸淺灘,船無法靠岸,船員放下三艘小艇,我早已將偷藏在甲板縫隙裡的十三枚佛頭銀挖出來,塞在兩隻草鞋裡,另外五枚佛頭銀紮進腰帶裡。此外身無長物,只多了一個裝水的葫蘆。我爬下繩梯,跨進小艇,昂然接受即將來臨的命運。
「尼可拉斯!」希拉里歐拋下幾條麻布袋。麻布袋可裝東西,夜晚可以當被子,我揮手向他道謝。
三艘小艇划向灣岸,弗拉美歐船長率先跳下船,涉水登岸。
此時,兩個皮膚黝黑、穿獸皮圍裙、上身赤裸,臉上有彩紋黥面、手持長矛的瘦高原住民,從岸邊的林投、瓊麻林走出來,距弗拉美歐船長十步的距離停步。
然後,一個年老駝背的老人走出來,帶著四個體格精壯的原住民扛著大竹簍,裡面裝滿層層疊疊的鹿皮。
弗拉美歐揮手,叫船員將兩艘小艇內的三包米、幾把菜刀和兩匹布、一些針線、水煙和五包鹽搬上岸,擺在沙灘上。
兩個原住民看了搖頭,兩手比畫著,似乎嫌東西太少。
老人則彎腰逐項查看物品,快速講著原住民語,不時發出嘖嘖聲。
弗拉美歐吩咐船員,回船上再搬些米和鹽,又喊道:「快去找中國漁夫。」
一個船員拔腿往海灣另一頭跑去,拐彎不見蹤影。
我是個局外人,躲進林投陰影下躲避豔陽,麻布袋鋪在細沙上,舒服地躺著,好整以暇旁觀這場交易。
其他人也紛紛躲進林投下避日晒。
等了許久,船員帶著一個戴斗笠的中國漁夫姍姍走來。
「報告船長,只找到這個中國漁夫,上次那個找不到。」船員說。
「他聽得懂葡語嗎?」
「好像聽不懂。」船員說:「但是他和兩個原住民一起捕魚,他會講原住民語。」
「笨蛋,聽不懂我們的話,找他來幹嘛?」弗拉美歐發火,踢了沙堆一腳。
「船長,尼可拉斯在那裡。」另一個船員指著我。
「尼可拉斯!」弗拉美歐喊我。
我翻身佯裝睡著了,背對著他。
弗拉美歐走到我身旁,蹲下來搖搖我:「尼可拉斯,請幫我們翻譯。」
我兩手一攤:「我不會原住民語呀。」
「他會。」弗拉美歐指著中國漁夫:「你透過你的漁夫同胞和原住民談話,再告訴我。」
「我得先確定我和他能不能溝通。」我懶洋洋地說:「報告船長,您也知道大明朝的中國地廣人多,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語言。」
「我知道,你先去問問他。」
我翻身坐起,徐徐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子,「對了,船長,我有什麼好處?」
「什麼?」弗拉美歐冷笑:「講不講得通還不知道呢,如果講得通,一定會給你好處。」
「好。」我說著,伸出右手想和弗拉美歐握手:「一言為定。」
弗拉美歐輕哼一聲,頭轉向他處。
我的手尷尬地僵在空中,只好縮回手搔搔頭,踱步走向漁夫。
「請問這位大哥,你是哪裡人,貴姓大名?」我向漁夫拱手作揖,用河洛話問:「你會講原住民的話嗎?」
「啊!聽口音,我們是同故鄉,我是廈門人,家住集美村,姓何,名叫金定,大家叫我金定或阿定。」何金定說:「我會講簡單幾句西拉雅語,他們自稱西拉雅人(Siraya)。」
「報告船長,我們可以溝通。」我回報弗拉美歐,當通譯對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
且慢,我心生一計,忽然想玩幾手,小小報復一下弗拉美歐敲我竹槓之仇,反正鹿皮生意做不成,我也沒有損失。
我問弗拉美歐:「船長,您看竹簍裡大概有多少張鹿皮?」
「大約一千張。」
「值多少錢?」
「噢!大概值……」弗拉美歐打住,「尼可拉斯,這不關你的事,不要忘了我救了你。」
「船長,我可沒有白搭船,我有付費。」我說:「我當通譯也要收費,您不聘我也可以,您比手畫腳和西拉雅人談也可以。」我說完,又躺回麻布袋上。
「你想要什麼好處?」弗拉美歐起身,踱了幾步又蹲下來。
我看看四周的原住民和何金定,不是衣不蔽體,就是衣服處處破綻,破破爛爛地披在身上。「我要五匹布。」
「你一個人要布做什麼?」
「可以交換船資搭船回中國,或換食物果腹啊!」
「三匹?」
我搖頭。
「四匹?」
我轉過身背對弗拉美歐。
「好,五匹布,你這個騙……小強盜,該起來工作了。」
我笑著起身,先跟何金定用河洛話聊家常。
我告訴何金定,買鹿皮去日本賣,是葡萄牙船長和船員合夥集資的生意,他們經常用質差劣等的東西向西拉雅人換鹿皮,其實船上還有很多好東西可以換給西拉雅人,等一下只要看我指著他講話,點頭就對了。
我要何金定先向西拉雅長老問明白,竹簍裡有幾張鹿皮?打算換什麼東西?擺在沙灘上的東西夠嗎?可不可以用錢買?
「鹿皮有一千兩百多張,沙灘上的東西夠了,他們去年跟開大船來這裡的黃頭髮、紅頭髮的人講,要砍柴劈竹子用的柴刀和鋸子、打獵用的獵刀、水煙桿和煙袋,女人要針線和織布機,但是這次這位黃頭髮的人沒有帶來。」何金定指著沙灘上的貨品說:「他們不會用錢,東西都是用換的。」
「原來如此。」我要何金定請西拉雅人先拿兩百張鹿皮,擺在沙灘上。
「報告船長,他們說,這些東西只能換兩百張鹿皮,最近鹿皮產量減少。」
「什麼?只有兩百張?這些天殺的強盜,以前這些就能換一千……」弗拉美歐拔出手槍指著我說:「尼可拉斯,如果你從中搞花樣,我發誓一定殺了你。」
我向後退了幾步。
「金定兄,你趕快再跟他們講幾句話,隨便講,只要他們有講話就好。」
何金定指著葡萄牙人的貨品嘰嘰嚕嚕,西拉雅人也七嘴八舌地回應。
何金定聽完說:「我問他們家裡幾個小孩,他們都說完了,再來呢?」
「報告船長,我沒有耍花樣,西拉雅人剛剛破口大罵說,去年開始吹北風之後的第一艘從北往南的大帆船來這裡,他們要求下次要用獵刀、柴刀、鋸子、針線和織布機交換鹿皮,他們沒有看到這些東西,所以不換。」
「啊!」弗拉美歐放下手槍,踱步繞圈子,手指在下巴撫弄鬍子,大罵:「是希拉里歐忘了,可惡,他竟忘了提醒我。沒錯,去年那艘船就是我的船,我沒有準備這些東西。」弗拉美歐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換上笑臉對我說:「現在該怎麼辦,麻煩您幫幫忙。」
弗拉美歐語氣變得恭敬,我知道踩到他的痛腳了。
「船長,我不敢翻譯了,這是要命的工作,剛才差點被您打死。」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辦法獲得您充分的信任,您還是自己和西拉雅人談吧。」說完,我轉身欲走。
「尼可拉斯,拜託幫幫忙。」弗拉美歐拉住我:「不然除了五匹布,我再加五枚銀元。」
我默不作聲。
「十枚銀元,你那十枚銀元退給你,再加五匹布,總共十匹布。」弗拉美歐以幾近哀求的語氣說:「十枚銀元加十匹布,請你務必幫忙促成這筆交易。」
我依然不作聲,低聲嘆氣,頻頻搖頭。
「你還要更多?」
「載我去日本。」我提出條件。
「不行,偷渡人口被日本人抓到很麻煩。」弗拉美歐說:「日本幕府將軍不喜歡天主教,我們在那裡做生意要非常小心。」
「好,這位漁夫何先生也要兩匹布當工錢。」我說:「還有,您要充分信任我,不可以再掏槍指著我。」
「好,這兩個條件我可以答應。」弗拉美歐點頭,「趕快問他們,可否用其他物品交換?」
我點點頭,再度走到何金定身旁。
我透過何金定和西拉雅人聊天。
年長的名叫歐巴(黑肉,皮膚黝黑之意),是西拉雅族麻豆社的長老;體格強壯、肩膀有刀疤的是頭目烏魯;另一個則是烏魯的弟弟卡魯。他們說,這裡的鹿多到捕不完,除了四、五月雌鹿懷孕期間不捕鹿,其他季節都可以捕獵,原先不知道鹿皮可以用來交易,以前獵鹿取肉,鹿皮除了縫製衣服,其他的都丟棄。
麻豆社位於大海灣北方第三條溪出海口的上游,族人有一千多人;大海灣這一帶屬西拉雅人的新港社地盤和獵場,他們是獲得新港社頭家的同意,在此暫留幾天。
卡魯說,他們扛著鹿皮到這裡等船交易已經第七天了,他老婆懷孕即將臨盆,他急著想回家;不然新港社的頭家也會趕他們回去。
接著與何金定聊天。
他說,在廈門無地無田,謀生不易,只好渡海平湖(澎湖,以下均稱澎湖)和大員,捕魚為生。每年十月底,乘北風搭船到澎湖娘媽宮堂兄處暫住幾天,再渡海到大員、大灣,也就是現在這個地方,從十一月起到翌年一月,在寒冷的冬天捕烏魚,特別在冬至前後是捕魚旺季,屆時會有上百名漁民到此捕烏魚,剖魚腹取魚卵做成烏魚子,將烏魚及其他的漁獲晒成魚乾,或醃漬成鹹魚,四月底或五月再乘初起的南風經澎湖、金門回廈門,出售烏魚子、魚乾和鹹魚。
「如此忍受寒冷、日晒風吹辛苦大半年,勉強溫飽而已。」何金定哀怨地訴說著他的捕魚人生,我看著他乾黑的臉龐,深深嵌進額頭的皺紋,想像著那是多少雨露風霜造成的刻痕。末了,他總結一句:「賺嘸食,餓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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